2007年9月29日

大一國文:從魯迅《祝福》、《故鄉》談討清末民初西式教育普遍所造就的知識人樣版


從魯迅《祝福》、《故鄉》談討清末民初西式教育普遍所造就的知識人樣版


前言:當東方遇上西方

  那是一個衝擊與交融的時代,無可避免地在一個古老自大文明底下生存的人群,必須接納吸收來自大洋另一端的文明的成果。這不只是庸容典雅的文化交流,而是生存壓力逼得不得不這麼做。在那樣的時代下,學習了西方知識的人,接觸了與他成長的那塊土地上的人們相當不同的教育,開拓了其先祖未有的眼界。在這樣的條件下,時代寄望他們成為新知識的傳教士,讓籠罩古老文明下的人們能夠體認到甦醒的重要。話雖如此,但是事情真的是這樣的嗎?這群接受過西方教育而後回到故土的人們與故土究竟有芽麼樣的交互作用?他們的思想本質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嗎?且讓我們以魯迅的兩篇小說《祝福》與《故鄉》中,主角與其故土的人、事、物所引發的化學反應,來探討這個問題。

知識人與故鄉人的互動

  在《祝福》中,第一個與主角接觸的人是他的四叔。從這兩人在第一段的對話中,不難發現主角與所謂「舊」的知識分子已經劃清了界線,自認為屬於「新」的一方。但後來其與祥林嫂的對話中,他卻充分展現出一種苟且的樣子,想把自己實在無法以科學或哲學方法分析的問題用一句「說不清」含糊過去。他有意會到自己在這段對話中一開始的回答,可能造成無可彌補的嚴重後果(而且後來真的「如願以償」)。但是,不都說了「說不清」了嗎?既然說不清,那說過什麼都可以不算數的。
  當那短工宣告了祥林嫂的死亡那刻起,他所自認為的「新」也在瞬間崩潰了。忌諱左右了他的行動,從中國傳統文化解放出來的新思想,又被陳舊的習俗給綁死了。他在於新時代知識分子的信念原來如此的單薄,充其量他只不過是可看不慣舊思維,又體現不了新價值的四不像。跳脫了儒家思想後,他只不過把人字旁改成了心字旁。
  而在《故鄉》,主角與「豆腐西施」楊二嫂的對話中,受過西方知識薰陶的主角(從「彷彿嗤笑法國人不知道拿破崙,美國人不知道華盛頓似的」一句可看出),在家中扮演了「老爺」的角色,溫和謙虛而帶點貴氣,這點在後面接著關於返鄉期間內的生活「一面應酬,偷空收拾行李」亦可呼應。而故事的重頭戲是主角與兒時玩伴──閏土的相逢場景,縱然對兒時兩人的回憶多麼的真切,但在閏土的一句「老爺」之後這些回憶在他的腦中頓時噤若寒蟬。這並不能夠怪閏土的,他只是說出客觀情況,而在對他不甚友善的時代中,他被逼得只說得出這句話。但是主角對這樣另人難堪的景況,也只有硬生生地接受。其實他有能力讓情況稍微好轉一些的,但是他終究沒有這麼做。
  他總是個有新式思維的人,不願後輩的人如他一般,因為階級關念造成隔絕。但是,是什麼讓他這個觀念非得留給下一代的人去實行而不願從自身開始呢?難道是有所顧忌嗎?那麼,這是出自自身還是來自外界的呢?我無法阻止自己認為這也是一種懦弱的表現,一種為了維持表象安穩的「面子」而有的反應。

故鄉對知識人的意義

  兩個故事都是返鄉的故事,一個是回到故鄉收拾東西的,另一個充其量不過是路過罷了。故鄉對這兩個故事的主角而言是什麼呢?他們又怎麼看待過去與現在的差別呢?
  在《祝福》裡,故鄉對主角而言似乎沒什麼太大的改變,單是住在那兒的人都變老了,而真正有改變的彷彿只有他自己。過去的故鄉與現在的故鄉都是模糊的,從模糊到模糊之間,差別大概不會太大。自己彷彿是故鄉的局外人,是隨時準備離去的過客。可是到故事末段的時候,其實他自己並沒有如自己想的有那麼大的改變,也許他自己並沒有意會到,到了最後他甚至根本算是變回來了,虛妄的改變終究還是不存在的。
  而在《故鄉》中,主角首先感到他記憶中的故鄉比眼前的故鄉要好的多,但他也說不出差別在哪兒,沒有影像,亦沒有言詞,因而他斷定是自己的心境改變了。但是,從故事的發展來看,故鄉在他記憶中刻下的美好,主要是與閏土之間的兒時回憶。美好的故鄉,對他而言,就是閏土;閏土變了,所以故鄉不美好了。多少兒時的歡樂時光,在當前的冷酷刻絕之下,成了只能緬懷的對象了。

結語:這兩個「知識人」與知識分子的差異

  這兩個故事中,魯迅所刻劃出來的兩種接受過新知識的人的典型,嚴格來說其實是一樣的。一樣的地方在於,他們都無法實踐所學的思維部分(若有技術方面類似『師夷之長技以制夷』式的實踐,我們無從得知。而且,在本文所探討的問題裡,那是不足夠的)。西方知識的人道、對弱者將心比心的關懷、客觀分析、獨立思考的精神,他們都無法做到。一者是完全揚棄弱者而說出「被無常打掃得乾乾淨淨了」這樣的話,一者則是「他們應該有新的生活,是我們所未經生活過的」地放棄了自己這一代。西方的知識分子所應有的勇氣,在這兩人的身上找不到一絲跡象。來自西方的「新知識」,不過就是一種一技之長,一種備而不用的武裝,這種備而不用的武裝沒有作用,沒有殺傷力,不過是一種裝飾品而已。所以說,這兩種典型其實是同一種,唯一的不同,來自兩者的不同背景:一者來自傳統的大家庭,但是自己名下並沒有繼承太多財產;另一者則是「老爺階級」,有獨立的經濟能力,有社會賢達般的地位,有閒情逸致讓思緒遊走各處。可是,一樣的都是「學(思)而不致用」,至少在社會階級思維及獨立行為勇氣上是如此。
  是否我給知識分子下了太嚴格的定義了呢?當時學習西方學問必然成為一股潮流,然而不可能每個人都能符合知識分子的條件,符合的人往往是極少數。但是,也不用太過悲觀,極少數仍然是存在的,還是會有符合知識分子條件的人出現的。純粹的專家絕對稱不上是知識分子,只有關在象牙塔裡研究的人也稱不上是知識分子,屈服於某種權威甚至為之服務的人也稱不上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必須是具有多方關懷,能夠自由思想,並且致力發揮響力的人。在愛德華.薩伊德(Edward W. Said)的知識分子論(Representations of the Intellectual)一書中,提到了一個「業餘者」的概念,我想這是用來衡量是否為知識分子的一把良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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